Act. 02  仰望者的星空*

        说实话，张佳乐还没有机会执行过动真格的任务。现在他站在机场男洗手间的门口有点心虚，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做起了给那不存在的格洛克装卸弹夹的小动作。

        紧贴大腿的裤兜里，新安装的软件让手机震了一下，他稳了稳心神，拿出来扫了眼屏幕。

        “code大漠孤烟：区域封锁完毕，可以开始逮捕。应急武装10分钟后送达，如需请等候取用。注意安全。”

        信息在阅览后自动抹除，紧跟着进来一条。

        “code一叶之秋：来不及了，那货正蹲在我隔壁呼朋引伴呢。叫外面的弟兄当心。新人上吧。”

        挺斯文的中年男人，擦着眼镜从盥洗镜前走出来，看到正往里面走来的张佳乐，似乎是想起了这个方才冒失撞上身来的小青年，点了点头。

        “巧啊。”张佳乐也点点头，没忽略那人额角的微汗。

        在盥洗镜里看见男人从自己身后走过，张佳乐转身时手已经从口袋里抽出，带着锐利的金属光泽架在男人的脖子上，示威性质地拉出一道血印。

        “不好意思，耽误你点儿时间。”他以挟持的姿势将人拖进里面，手上握紧的是扭折后露出尖角的铝罐。在过了安检身无寸铁的情况下，叶秋给的自制武器意外地挺顺手。

        “你等等、等等。”男人挺紧张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一只手上还捏着没擦完的眼镜，显得滑稽。

        张佳乐当然不理会他，从他胳膊上卸下公文包，向后扔在地上，再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同样扔过去。他心想这叶秋猫在里面不出来，是有意要看他的表现，不然好歹该从最里面那个厕所隔间出来，检查一下这些东西……顺便给自己壮壮声势。

        他正要去解那人的皮带来绑缚，却远远地听到了枪声。这一分神的工夫，他忽然感到手底下扼制着的脉搏一紧，心下糟糕的预感骤增，抬头就见那人手上的眼镜腿儿迎面戳过来。

        卧槽。那眼镜腿儿的一头断开，里面露出一截银闪闪的小三棱刀，张佳乐见了心里立刻把机场安检大骂一顿。躲闪的时候一紧张，手下就往人喉咙上狠割了一下。

        可是肉贴肉的距离，能躲到哪儿去？张佳乐把人推出去的时候，觉得肩上一疼，还是让刀尖给挑着了。

        铝片的杀伤力相当有限，那人捂着血淋淋的喉咙踉跄了几步，没死也没逃，举着三棱刀又扑了上来。

        说不上什么技巧，只是受到性命威胁而红了眼的杀意。正规军出身的张佳乐此时相当镇定地摆好架势，准备给他一个背摔加一套落地擒拿。

        然而第一个动作就没做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手臂竟然抬不起来，他暗道糟糕，一秒也没耽搁地喊了声：“叶……！”

        刚喊出一个字，就被人拽着领子往后倒下去了。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躺平在冰凉凉的瓷砖地上，看叶秋替他完成了那套背摔加落地擒拿，解下人皮带绑住双手，最后还拿三棱刀不轻不重地在那人手腕上抹了一把。

        “抱歉啊，我大意了。”张佳乐知道自己的第一次任务演砸了，明明被考核的只是常规军人都会训练的制服目标。他隔着自己的额头看那背对着的人，小心翼翼地说。

        没有回答，不论调侃还是训斥。

        过了片刻，叶秋放下那人颤抖的手臂说：“没事儿就是点儿麻药，起来吧张佳乐。”

        枪声远远近近，打斗声叮叮咣咣响成一片，叶秋皱了皱眉头嘀咕了句疯什么呢，却没有要出门帮外面弟兄的意思，手下没停地从公文包里抽出还热着的电脑打开，噼里啪啦地检查备份文件，又把那手机丢给正揉着胳膊的张佳乐说：“看看最近通话，有没有认识的人。”

        张佳乐顿时明白，西南军营的内鬼一事，差不多是要告破了。

        “code落花狼藉：人呢？没死的赶紧出来，磨叽什么呢。”

        叶秋和张佳乐同时看了眼手机，前者在后者的疑惑目光下咂咂嘴收起电脑，从洗手间里出去。

        外面的候机区域已经一片狼藉，中间站着同名的肇事者，高大的男人一身军装无比爽利，正指挥着手下人，押人的押人、清场的清场。张佳乐在强烈的对比下不自觉就往身边的叶秋瞄了一眼。

        “孙哲平同志，”叶秋一脸严肃地上前道，“组织交托的任务是10分钟内将应急武器送达，你怎么10分钟内把机场给掀翻了呢，这叫我们还咋回去？”

        名叫孙哲平的军人看了眼叶秋，还是先叫来了两个小战士进洗手间去清理现场，然后才答道：“这是我们西南的事，谢谢配合，该交接了。”

        “那报告是你写我写啊？”

        孙哲平的视线越过叶秋向后看了眼张佳乐，说：“你就是三团那个快枪手，老冯看中的新人？”

        张佳乐抱着那个让叶秋拆得七零八落的公文包，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犹疑了一下，望向叶秋。

        叶秋呵呵笑起来，说大孙别怪我们抢人，这是你们挑剩下的。

        孙哲平皱着眉头又看了他一会儿，说：“东西放下，跟我去做个记录……顺便处理一下伤口。”

        傍晚的时候，叶秋在机场快餐店见到了张佳乐。往堪察加的航班一天两趟，这还是备战时期的特别安排了。错过了上午那班，就只剩下夜航班。叶秋看了眼手机，韩文清发来消息说张佳乐的军务关系已经转出，没受到什么阻力。上面给出的理由是，由于直接参与了这次行动而牵扯太多，考虑到西南基地里可能未完全铲除的敌方眼线，这名同志不适宜再留在当地。话说得还挺委婉，叶秋耸耸肩，总算让他们把这块烫山芋抛出来了。

        叶秋吸溜着米线，一脸沉重地对山芋说：“带队出现伤亡，是我的责任。”

        张佳乐乐了，扒开鸡心领给他看肩窝上那块创口贴：“你管这叫伤亡？”

        “这也就是麻药还能让你活蹦乱跳。要是致病菌呢？氰化物？蛋白毒素？一百种死法任君选择——我们干特种的不是常规军，你得多开发一下想象力。哦，还有补充一下危机常识。”

        “叶秋你——”

        “叫副队。”

        “……你一天不讽刺我能死吗。”张佳乐被他打断，气势顿时泄了一半。

        对方看了他一眼，没深究那被略过的称谓，笑着继续吸溜米线。

        “嗳，说说孙哲平呗？”张佳乐老实了一会儿又敲敲桌子问，“他一点儿不像你们干特种的，特有范儿，整个儿往工事前面一站，谁敢往前冲啊。”

        不整个儿一站，还能一次站出半个？叶秋笑得呛了一口，为了碗里的米线而没去挑他毛病，随口敷衍着：“这话你见了老韩再说。”

        “哎不日叶秋，我觉得这事儿奇怪啊。咱们营不是在堪察加吗，他怎么一人儿在西南？驻滇办事处？”

        “啧，你就去这一下午，京片子倒学了一溜够？孙哲平没跟你说，你这舌头的儿化音技能尚未解锁啊？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叶秋懒得和他扯，撂下筷子作势拎包要走。“快登机了啊，你再不划拉一口待会儿只能吃飞机餐了。”

        “嘿嘿，大孙请我吃过炸酱面了。”

        “就请你个炸酱面？”叶秋挑了挑眉，利落地背上包走出小店。

        白天忙乱的时候没来得及感受困倦，上了飞机往狭小柔软的座椅上一窝，张佳乐等不到起飞就开始头点玻璃窗。叶秋在旁边看着直替他疼，叫了个枕头，逮着空隙往窗户边上一塞，正好被他脑袋夹住掉不下来。人在睡梦中蹭出个舒服的枕窝，美滋滋地打起小呼噜。

        已经习惯了不在开敞的环境里睡觉，叶秋打开平板花了点时间整理材料，然后翻到行前准备的临时数据库，调出一张头像。近年来与西南营有过接触的电子工程师，今天遇到的这一位，五年前还是M国籍。

        旁边的人哗啦一下惊动起来，叶秋下意识地将手指移向销毁按钮，抬头发觉张佳乐根本没有回过头来。

        而是整个人趴在了飞机狭小的舷窗上。

        “啊……好多星星。”

        “你是小孩儿吗？”叶秋拿机上杂志卷成的筒敲在他头上，说得不轻不重，很多旅客还在睡觉。

        张佳乐回过头来，带着满眼的兴奋招呼叶秋凑过来。

        似乎因为飞机在云层上空飞行的关系，繁星格外地清晰耀眼，从夜航班的倦怠氛围中望出去，远远近近的星光铺撒得漫天漫地。

        身边的人沾染着孩子般的好奇心，仰着下巴极尽远望，像是要从有限的空隙里勾画出银河带的一整条弧线。而叶秋在旁边看入他映满了星星的眼睛，觉得或许那条弧线已经在这片漆黑里相接了。

        他会喜欢冯营的。叶秋想。在极北的海崖上，有着比寒冷与寂寞更宽广的星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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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给予仰望者光芒”——这是韩国李荣道的西方奇幻小说《龙族》中的一个章节名，在此，以不太相关的内容向这部作品致敬。我很喜欢这部书，它令人知晓信仰与温柔为何物，人物的行为言语又时常闪着哲人之光，是很有意思的作品。有点长，不过故事之间可以切割，空闲的话可以试着读一下第一卷。

        我也非常感谢这位擅于语言魔法的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