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难以置信地看着重回到电脑前的关榕飞，他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两遍方才听到的消息，直到确认自己的确是捕捉到了准确无误的信息。

        黄少天遇见的这一款“蟑螂”，所搭载的是基于心率探测的体征锁定技术。冯营的科研部门将这个项目从军械库里“解锁”，还是上个月的事。

        技术员从携带的道具箱里翻出一个铁盒，撕下了密码条后从里面取出一只存储盘大小的密钥。电脑屏幕上开始显示从中读取的密密麻麻的程式与信息，他的双手飞速跃动在键盘上发出的咔嗒咔嗒就是此时控制台前唯一的声音。

        手握指挥权的士官深知这已经属于自己无权过问的范畴，别过眼睛，看着屏幕上距离黄少天所在坐标越来越近的侦察队的光点，以此牵引自己的注意力。在突击一队的增援下，楼内的局势逐渐调整过来了。不久前魏琛在频道里对他别别扭扭说了一声干得好，现在已经快要摸到爱徒所在的那间机房了。

        这时，滴滴滴的通讯器标准音响起，喻文州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而旁边关榕飞表示头疼地腾出一只手从大褂口袋里掏出正在作响的机器，头也不回地递给他说帮我接一下。

        密闭线路，并没有显示来源或人物，喻文州出于慎重按下接听键，贴在耳边没有出声。

        “S反射样本解锁了？”

        对方言简意赅的一句询问。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是肖时钦，又想到方才被撕开的密码条，于是回应道：“我想是的。操作人目前所属的任务编号是WSA50.326.3，调度台可查。”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知道了”便收了线。

        双方都是善于从无声中捕捉信息的人，喻文州知道，对方多半也已经清楚了，方才那个令自己呼吸一窒的消息。

        “好了。”关榕飞此时抬起头，“反射信号设置完毕，所有己方单位已处于体征锁定技术不可识别的状态。”

        空气在一瞬间静止了，喧嚣的警报声似乎都被隔离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张佳乐清晰地感觉到一滴混着血水的汗顺着鬓角流到下巴尖，划出一道微微的弧线落在地面上，带着几不可闻地啪嗒一声。

        攻击停止了。四周的小型自走兵器似乎一时间迷失了方向，不再行动，亮着红光的微型探头里嗞嗞作响，像是不停地变换焦距，却始终寻找不到刚刚的目标。

        “走！”张佳乐一咬牙扛起孙哲平未受伤的那侧肩膀，把人拖在背上不由分说地冲了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管它呢，这不是张佳乐的头脑擅长思考的问题，他只知道，他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用尽了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

        我……我们，说不定还能活着回去。

        奔逃、奔逃，不知道走了多远，这座曲折而冰冷的楼区似乎还远没到头。直到张佳乐再也无法无视背上越来越沉重的感觉，和鬼魅缠身般追着他们一路走来的地上淅淅沥沥的血迹，同时他也预感到自己的步伐可能已经不足以支撑到安全的地方。他找到了一间带门的储藏室，拼了命地把孙哲平和自己拖进去，将门锁死，终于在狭窄的黑暗中感到了安宁。

        于是当叶秋在喻文州的引导下找到了那个坐标点，诧异地发现它指向的是一扇紧闭的小门，然而毫无疑问的，门缝渗出的新鲜血液昭示了困在内里的二人。

        那家伙甚至忘记了把信号源重新打开。叶秋皱着眉头，要不是因为孙哲平的终端上始终能检测到附近友军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平静地揣测张佳乐的生死。

        “喂！张佳乐？”他在那该死的刺耳警报中吆喝了一声，轻轻用脚尖踢了踢门边，听到内里忽然窸窣了一声然后没了动静。不太好的预感又浮现上来，他把旁边队员往两边支了支，指着紧锁的栓子开了一枪。

        门悠然滑开，尚不能透光的门缝里却突然窜出一行火光。

        “卧槽张佳乐你疯了？”叶秋眼看着一串子弹擦着身侧打进背后的墙体，那扇门已经被冲击力撞开，张佳乐端着他的改装格洛克连发至最后一发子弹。

        骤然洒进来的强光让人睁不开眼，张佳乐直到再也扣不动扳机时才看清了来人逆光的影子。一只手掌搭在了他格洛克发烫的枪身上，轻轻抽出，而另一只则盖了上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叶秋翻开他的手，有点可怖的血迹由于端枪的动作而顺着手臂流成河网，但那不是他的血——叶秋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带着些许罪恶感地舒缓了些情绪。

        从面前被不知是混着血的汗还是泪水揉花了的脸，垂下视线，叶秋看见他把孙哲平的半个身子揽在身前的情形，也就明白了这双手曾那么努力地绝望地试图止住溢出的热液。

        那是冯营建营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突击大队倾尽而出，夜色中的营地失去了能以仰仗的几乎所有武备。工运保障中心紧急召集，方士谦边骂着边开启了最高级别的营地防御体系。机械装备部一份由肖时钦亲拟的绝密级别信函直递远在军区的冯宪君，军械库首次全面封库调查。

        作为结果的，当夜也险些造成了建营以来的最高级别将士阵亡，以及第一次出现队级组织濒临解散的危机。

        天光放亮的时候，叶秋终于写完了那篇洋洋洒洒的任务报告，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上层针对突击三队解散的意见书，以及毫无动静的手机，还是决定放弃补眠去跑一趟营地医院。

        孙哲平已经移到监护病房，除了重伤失血，医疗研究组的成员正在分析激光伤害对人体再生功能的种种影响。隔着层层厚玻璃和帷幔，外面远远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叶秋走过去挨着旁边坐下，抬手用温热的铝罐贴了人的面颊。

        感觉到脸上先前擦伤的地方被烤得有点刺痛，张佳乐才回过神来，看着叶秋递过来的铝罐咖啡，伸手去接却抓了个空。

        “啧，你多少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叶秋皱着眉头替他把拉环打开，塞进人手里。

        张佳乐没精打采地灌了一口，含着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狠咽下去，对叶秋说：“我不会放弃的，三队也不会。三队残缺……不足的部分，以后由我来完善。”

        “哦，好啊。”叶秋故作轻松地应着，另一只手从地上提起一个圆鼓鼓的大纸袋，把里面的东西拎出来递到张佳乐面前。

        又看到了，张佳乐瞪得圆圆的眼睛，就像他们刚见面的那次一样。叶秋笑笑，把那只完好的“蟑螂”递进他怀里。

        “好好睡一觉，然后把这玩意儿的分析报告写了，明天交去大队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