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7  离去之秋

        维勒钦斯基厂区到底还是攻下来了。这天凌晨，在肖时钦发出密信的三小时后，一队轰炸机直接从极北军区赶赴防线，将整个厂区炸成废墟。在没有查明机密泄露的真相之前，军方还是动用了最绝后患的方式。

        侦察一队黄少天孤身涉险抢出的这份研究资料，成了这次歼灭行动最有力的支持。以此为证据做出的指控，使邻国无法指摘这次行动并选择了息事宁人。黄少天也因此被冯营授予了“尖兵”称号。

        张佳乐在大队办外面的会客厅里看到了新贴上去的表彰，黄少天的照片用的还是入营时候的寸照放大，十六岁的少年笑得露了牙，看上去单纯得近乎傻。他私底下跟张佳乐抱怨过好多次想买通后勤给重拍一张，看来还是没来得及。

        这张表彰状崭新得跟这苏式建筑上了年头的旧墙壁格格不入，再往上看，挂得老旧了的还有几张。“尖兵”的称号不是那么容易得，毕竟现代战争中能够以单兵发挥作用的战术可能性越来越有限。上面挂的那几张真可谓冯营的元老了，诸如最早皇风突击队的队长郭明宇，如今的大队长韩文清，然后还有叶秋。

        张佳乐扫了两眼叶秋的荣誉叙述，那大概是前几年一次对国内M军谍报点的侦破。这事挺有名的，张佳乐在正规军的时候也听说过，由于那次干净利落的侦破，撬起了M军铺在国内的整张谍报网，使其情报体系不得不低调地收束起来，间接导致了近年来M国政策的缓和与忍让。不过，这归功于叶秋一个人的贡献，这种事可从来没传出去过。

        挺厉害的。张佳乐偏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眼和自己离着一个对角线远的那扇紧锁的门。不过他从没眼馋过这项殊荣，因为他和孙哲平从来都是两个人在一起。

        至少在今天之前，还是这样。

        叶秋在回廊里遇见了魏琛。那家伙从廊柱的阴影里走出来，做出个挺酷的架势挡住他的路。

        “摆什么摆，一进楼门闻见烟味儿就知道是你了。”叶秋抬手也要了一根叼住，点上嘬了一口，啐，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待见别抽啊，惯得你。”魏琛白他一眼。

        两个烟枪仗着老建筑房顶高，没装烟雾探测器，肆无忌惮地边抽边贫了一会儿，回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的回声。魏琛一根烟抽完了，把烟屁股往大理石柱子上一捻，道：

        “说正经的，我打算退了。”

        叶秋没想到他会说这事，愣了片刻，就重新带上笑：“刚才是上去请罪去了？老魏我说你也是老兵了，到这儿之前都干过多少年？怎么这么冒进，非等把自己宝贝伢子撂进去了才知道着急。”

        “可不就是因为老了？”魏琛摇头，“我是着急了，怕带队一直不出成绩，在防线上这么不吭声地趴了一年，要是再趴上一年……”

        结果是怕什么来什么。魏琛想，其实如果自己能再沉得住气些，说不定等黄少天悄没声儿地拿了东西摸出来，什么都没惊动，侦一就已经是立功了。可是没有如果，自己到底是脑袋一热就搅合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现在就算没人要求，他自己也没脸混在侦察队里了。

        “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叶秋闻言蹙眉，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了，他可不觉得魏琛是个急功近利的人。

        “还说什么呢？”魏琛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不着边际地打了个岔，“老叶啊，我也够本了。老郭那么牛逼的人都退了，那可是老皇风的龙头啊，都不争这些个了。我年纪比他还大点儿，赖在这儿没意思。”

        “……再说老吴，他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调国外当观察员，那就是有去无回，何必呢。咱们都是只懂打仗的人，但为着国家，也得硬答应下来。那我觉得，倒不如早点退了一了百了，省得受这一遭罪。”

        一番话里带出几个老将的现状，叶秋也明白他内里的意思。嘴上不乐意说，但心里还是不甘，这就还是那个老魏。

        “老的一茬割下去，新的一茬冒出来，韭菜似的，也挺好。”他拍拍叶秋的肩，擦过身去。

        “……往后，可能也就你跟老韩还记得，老夫也曾是神一般的少年。”

        叶秋目送魏琛出了楼才回过头，从左肩章下扯出贝雷帽按在头上，蛮横地将前边压低。

        所以说，他真的很不喜欢这条回廊。

        叶秋走进会客厅的时候，看见张佳乐已经无聊地把自己堆在沙发里睡着了，脚底下一只纸袋子垃圾似的堆置着，带着支楞八翘的形状。他扭头看了眼另一扇紧闭的办公室门，了然。

        “等多久了，怎么不打个电话和我说一声？”

        张佳乐快要歪下去的身子一下弹起来，睁开眼睛见是叶秋，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我等韩大队呢”。

        “忘了跟你说你韩大队今天也回不来。”叶秋没理他语气里的意思，开了自己那扇门，径直坐进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东西写完了？拿来我看一遍。”

        张佳乐有点不忿地拖沓着脚站起来，左手拽起那袋垃圾，右手抓着的一沓文件挺不情愿地递到桌子上，随口问道：“二队还没回来？不是说就带新人去适应适应环境吗？”

        “那个新人有意思呗，”叶秋翻着那厚厚一沓A4纸，也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道，“老韩说多试试他，就带着多跑了一个点儿。难得见着让老韩这么上心的人。”

        叶秋嗤嗤地笑了两声，张佳乐起初以为他是惯常地揶揄韩文清，不一瞬意识到他是在笑自己的报告书。

        “呵呵，小说写得挺感人，我没发现你还有点儿艺术家的天赋。”

        “……嫌弃就别看了。”张佳乐一脸羞赧地伸手过去抢，被对方躲过了。

        “哎，你拆半天拆出什么了？”叶秋指指他脚底下那堆东西，“装置机理你又弄不懂，分析得很勉强，这些交技术部就行了。我问你，这个型号的填弹时间是多少？瞄准时间花多久？这个瞄准机制是新的，如果像传统方式那样0.7秒定位，你们的损失或者说幸存概率还剩多少。然后，它的偏差角大概多少？有没有对非生对象的伤害机制？……你们三队平时复盘不整理这些吗？”

        张佳乐被他问得闭了嘴。他们的确不做这些，孙哲平跟数据这种东西放在一起简直格格不入，他自己的出身也从来没操过指战分析的心。当然营里不操心的也不止这一家，韩文清也不操心，这大概是正规军出身的通病，不过现在他身边有了一个堪称战术天才的试训生。

        “现场全给炸没了，这第一批的实战数据要靠接触最多的你回忆起来。”叶秋语气倒是不急躁，“来，我带你过一遍。这门课没补上，是带你入营的我的责任。”

TBC